我今年五十六,从军工厂里特殊工种退下来整十一年了。退休没享几天清福,我妈就突然瘫了——那是十年前的事,到现在,我伺候她整整十年了。
我妈年轻时是个利索人,我家三个孩子都是她一手带大的,农忙时还得帮我爸扛麦子、晒玉米,从没喊过一句累。我刚进厂那年,她还能踩着三轮车去镇上赶集,总是笑着跟我说“你在厂子里好好干,家里有我和你爸呢”。以前好好的,可突然一场病下来,她就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,左边身子全不能动,话也说不清楚,只能靠眼神跟我比划。刚开始那阵子,我总觉得不真实,夜里给她翻身时,看着她僵直的胳膊,总想起她以前给我缝衣服的样子——那双手多巧啊,能把破洞补得看不出来,现在却连握我的手都没力气。
这十年,我没怎么睡过一个整觉。白天要喂饭、擦身、帮她活动腿脚,晚上两小时就得起来一次,生怕她压出褥疮。有次我累得坐在床边就睡着了,梦见自己还在厂里搬零件,突然有人拽我衣角,一睁眼是我妈,她用没瘫痪的右手,颤巍巍地给我擦额头上的汗。那一刻我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。
以前在厂里,领导总说“轻伤不下火线”,我真信。有次发高烧,硬撑着上了夜班,裹着棉袄还打哆嗦。可照顾我妈这几年,我自己也落了一身毛病,腰酸背痛是常事,有时候蹲下给她捡掉在地上的梳子,站起来眼前要发黑十来秒。
这十年里,陪我妈复查,在医院看见过各种各样的病症。有次看见一个三十来岁的小伙子,坐着轮椅,他爸妈在旁边哭,说是突发脑梗。我就站在那儿看了半天,想起我妈病倒前,也是总说“头晕”,可我们都没当回事,觉得她是累着了,歇两天就好。现在才知道,身体发出的信号,一个都不能漏。就像照顾地里的庄稼,你得知道它渴了、饿了,得及时浇水施肥,不然那可是说枯就枯。
以前跟厂里的老姐妹聊天,总说“等退休了就去旅游,去北京看天安门,去三亚看海”。可真退了休,心思全在我妈身上。有回老姐妹来家里看我,说我“熬得不像样”,劝我雇个护工,自己歇歇。我摇摇头,不是信不过别人,是觉得这十年,不是我在照顾她,是她在陪着我。看着她每天能喝下半碗粥,能对着我笑一笑,看着给她煮个鸡蛋,我就觉得踏实。
前几天我给我妈剪指甲,她突然用右手摸了摸我的头发,我才发现自己有好多白头发了。这十年,我没穿过像样的新衣服,没出去旅游过,天天围着我妈转。有人说我辛苦,我倒不觉得。比起我妈不能动的苦,我这点累算啥?比起那些躺在医院里看不见明天的人,我们能好好活着,就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。
以前总觉得“健康”是个虚头巴脑的词,直到这十年,天天守着我妈,看着她从能走能说到卧床不起,看着自己从能扛能搬变得腰酸背痛,才真正把这俩字嚼出了味道。它不是医院里的检查单,不是电视里的养生课,就是平常日子里的一顿热饭、一次安稳的睡眠,是你能自己走路、自己吃饭,是你爱的人还能对着你笑。
人啊,总是要走过一些路,吃过一些苦,才知道最该珍惜的,其实就在身边——就在自己这副能扛事儿的身子骨里,就在家人平平安安的日子里。这道理,说出来简单,可要是没这十年的日子打底,我这辈子也悟不出来。现在我最大的心愿,就是我妈能少遭点罪,我自己健健康康,陪着她也陪着家人,好好过这平常的日子。
作者简介:朱虹琳,西安东郊某央企退休职工。
 
				 
					 
					