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苏清杰:这个人就是姑,这个人就是妈

(我的姑妈苏换枝)

在姑妈80大寿即将来临之际,哥不止一次嘱我:“咱姑这辈子不容易,受的苦也太多太多。你是咱家的‘大笔杆子’,一定得把咱姑对咱们的好认真写一写,一定要让全天下人都知道:咱有这么一个姑,一个全天下最好的姑!”

我深知哥的心意,也深知姑妈的不易。姑妈走过的这80年,也着实值得我们用最诚挚的笔触去记录、去叙写、去铭记。

说来,我们家也曾经算得上豫西一带知名的大户。那前后相连的四进院落,加上还有一个后院,都彰显着往昔的辉煌与荣耀。

爷爷自幼识文断字,并读过私塾,因此我的父辈,在解放初期,无论如何都算得上“文化人”,大伯当时在区政府任文书,并写得一手好字,当年经他用毛笔书写的土地证,每笔每划都规整得如同印刷,这些重要的产权凭证,至今还有部分留存。二伯在地区行署任秘书,曾跟随纪登奎多年,一度都成为纪的左旁右臂。父亲先是在省水利厅下属的白龟山水库工作,因母亲身体不好,回村担任会计。我的姑妈最小,1943年农历2月18日降生在这个书香世家,并取名苏换技。

姑作为家中唯一的女孩,按理说“苏公最痛小儿女”,可那个年代,农村普遍重男轻女,女孩子大都让去上学。可姑天赋异禀、才情出众,随着三个哥哥在昏暗的油灯下苦读,不等上学就把三个哥哥的书几乎背得滚瓜烂熟,一走进校门,便显出了特有的才气:课本上的内容不学就会。其实是跟着三个哥哥早就学了三遍。五十年代末,在那个考高中比如今考博还难的年代,姑凭借超乎常人的聪慧,成为全县仅有的两名女高中生之一,另一位是我大伯家的女儿---堂姐苏翠英。因姑和堂姐学习成绩始终名列前茅,姑又是这个年级的第一,堂姐是那个年级的第一,两个人都是全县出了名的“苏小妹”。

时至今日,但凡那代人谈及我的姑妈和堂姐,都无不竖起大拇指,眼神中满是羡慕嫉妒恨。

(刚刚离开学校的姑妈其实还是个孩子)

天有不测风云。1962年农历2月14日,距姑19岁生日还有4天,我的母亲——姑刚过而立之年的三嫂,骤然离世。那一刻,世界仿佛瞬间崩塌。姑一手紧紧抱着年仅3岁懵懂无知的我,另一手颤抖地拉着只有6岁眼中满是恐惧的哥,身旁还依偎着只有9岁因父母离异而留在老家、眼神透着无尽哀伤的姐。姑更是肝胀寸断,一次次哭得昏厥过去,那声声悲恸,似乎要将心中的痛苦全部宣泄出去,似乎又永远宣泄不完。

现在想来,年仅18岁的姑,当时还是怀揣梦想与憧憬的花季少女,高中的学业尚未完成,未来的画卷才刚刚铺开。然而,母亲的骤然离去,让家中瞬间沉浸在无尽的哀伤之中,那无形中的压抑,真的会令人窒息。但18岁的姑展现出超乎常人的坚韧与担当,毅然决然地告别她心爱的校园,告别她青春的梦想,义无反顾地回到家中,挑起照顾我们三个没娘孩儿的重担。

同学们不舍她的离校,一次次结伴而来,站在门口,眼中满是不舍与难过,声声呼唤姑重返校园。任课老师几乎全部上门,一次次苦口婆心劝说,期盼姑能够继续她的学业,将来能成为新中国成立后全县第一个女大学生。

然而,姑的目光是那样坚定,语气更是那样不容置疑:“我上不上大学不再重要,但绝不能让这三个没娘的孩子有丝毫的耽误!”

(我的父亲和那三个没娘的孩子)

为了把我们三个没娘的孩子拉扯大,可以说姑吃尽了人间所有的苦,受尽了人间所有累,遭尽了人间所有罪。

那时,母亲看病早已耗尽家中所有的积蓄,加上又逢三年自然灾害,说一贫如洗一点都不为过。

春节临近,别人家的孩子欢欢喜喜换上新衣,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,而我们家却愁云密布。姑好不容易用四处捡来的烂棉花,先是纺线,后是织布,待布织出来了,却又舍不得用5毛2分钱买“洋煮黑”为白布染色。其实也拿不出那5毛2分钱。

后来,姑不知从哪捡来一些橡籽壳,在简陋的灶台上,把织好的白布与橡籽壳一同放进锅里去煮。煮完后又到小河沟旁,用石头砸开厚厚的冰面,不顾冰冷刺骨的河水,用双手挖出河底又黑又臭的淤泥,再与煮过的白布一起反复揉搓,目的是让淤泥的黑能染到白布上来。最终她用那块不黑不白的粗布,为我们精心缝制出棉衣和棉鞋。而姑自己,在我的记忆里,似乎从未穿过一件新衣裳,哪怕是为自己买上二尺红头绳。可以说,姑比毛白女中的喜儿还可怜。

那年的冬天似乎来得特别早。刚刚入冬,一场罕见的大暴雪便铺天盖地而来。傍晚放学时,雪依旧下个不停,仿佛要将整个世界掩埋。小伙伴们如脱缰的野马,欢笑着、呼喊着,疯了似的冲出教室,一边嬉笑,一边打着雪仗,一边朝着家的方向奔去。我坐在教室里,正对着脚上姑妈辛苦为我做的新棉鞋发呆,我真的舍不得将新棉鞋踩进雪窝里。这时,哥哥路过我的教室门口,他举了举手中提着的棉鞋 ,我马上心领神会,脱下鞋子跟着哥便跑了出去。

一脚踩进没过膝盖的雪地。起初,那透心的凉意中竟夹杂着一丝新奇的爽快与刺激,但这短暂的愉悦瞬间即逝,也许半分钟的时间不到,刺骨的寒冷如无数的钢针穿透整个下肢,双脚瞬间便麻木不仁,膝盖以下仿佛不再属于自己,后来竟完全失去了知觉。每迈出一步,似乎都有千斤的重。好在有哥俩相互扶持,彼此打气,让那原本看似遥不可及的回家之路,似乎也没有那么漫长。

那时的小学,是由村上一座破旧的山神庙改造而成,离家虽不到一华里地,却需上下近百个台阶,还要跨过一条冰封的小河,然后再攀爬一个陡峭的长坡,方能到家。平日里,这段路不过10分钟便能轻松走完,可那天至少走了大半个小时,这才拖着近乎冻僵的身体回到家中。

姑看到我们的模样,先是惊愕地瞪大双眼。紧接着,像疯了一样,一步冲上前去,拉过哥哥便打:“你这哥是咋当的?你们咋这么傻?谁让你们光着脚回来?冻坏我咋向你们的娘去交代?”

我满是委屈:姑这是怎么了?平日对我们很少发火,我们只是怕弄脏鞋子,这有什么错?那一刻,我心里甚至对姑妈生出诸多的恨意:若是娘还活着,能舍得打哥哥吗?

姑也许是打累了,也许是嗓子喊哑了,也许是想到了什么,一下放开哥哥,把我和哥按坐在同一条长凳上,接着毫不犹豫地掀开连件内衣都没得穿的棉衣,不由分说把我和哥哥满是雪水的臭脚丫紧紧地抱在怀里。

懂事的哥似乎明白了什么,执意想要挣脱姑的怀抱,嘴里忍不住嘟囔着:“姑,我们没事,看把您的棉袄都弄脏了。”

可姑把那四只小脚丫抱得更紧了,仿佛要用自己的体温,去驱散我们身上所有的寒气,更要驱散我们心中的恐惧与不安。

不知不觉间,我和哥哥的泪水忍都不住夺眶而出,心中满是对姑的愧疚,恨自己为何如此不懂事。

(我的姑父姑母在一起)

小时候,家里难得吃上一顿捞面条。那面条,在记忆中仿佛是人世间最美的佳肴;那面条,无疑也承载着我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。

姑心疼年纪最小的我,每逢过年丑节走亲戚,总会特意带上懵懂的我,只是为让我能在亲戚家吃上一顿捞面条。

记得那年农历十月初四,二姑家(二爷家的闺女)村上有庙会,因为二姑家是所有亲戚中条件最好的,年年去赶会都会吃上那令人垂涎欲滴的,甚至还带点肥肉的捞面条。可不知为何那次我执拗得如同一头倔强的小公牛,说什么都不肯跟姑妈去赶会,并任性地叫着说:“不去就是不去,吃人家一顿饭饱不了十年!”

姑瞬间红了双眼,泪水在眼眶直打转,她喃喃自语道:“侄子这么小就这么有骨气,我当姑的说什么也得把这三个养大成人!”

从那之后,姑再没去过二姑家,她将对我们的疼爱与期望,深深地埋在了心底,化作了无尽的动力,支撑着她在艰难的岁月里默默前行。

(姐,哥嫂和我那吃商品粮的媳妇)

一家有女百家求,何况姑又是那么的优秀。

公社有位干部早就知道姑的才气,托人前来说合,想让姑嫁给他家的儿子,并承诺只要姑点个头儿,便可立即到镇中去当老师。

姑和那个公社干部的儿子曾经是小学同学,知道那是个混混。可人家连小学都没毕业,后来却到了公社拖拉机站,成了一名拖拉机手。姑嫁给公社干部的儿子,显然是改变全家命运的一个绝好机会,但姑说什么都不答应。不料,这惹恼了对方。借着不久到来的“四清”运动,对方处心积虑地要拿我的父亲开刀。

那年冬天,父亲带着队上十几社员前往30华里外的煤矿为生产队拉煤。在矿上等了四天三夜,煤终于抢到手了,可不等走出矿区,一场突来的大雪,转瞬间便把弯弯曲曲的山路变成了雪的世界。

雪越下越大,根本无法继续前行,更别说一个人还拉着七八百斤的煤了。

每个人只带了三天的干粮。苦苦撑了五天,饥饿和寒冷如恶魔般紧紧缠绕着每一个人。父亲心急如焚,望着这群跟他出来受苦的乡亲,深知此刻必须想办法让大家填饱肚子,不然一个个都会倒下去。于是,他不顾自身疲惫与寒冷,带着两个社员在附近四处寻找能充饥的东西。终于,他们发现了一个卖烤红薯的小摊子。父亲犹豫了一下,但还是掏出身上仅剩的38.6元钱,买了两罗筐烤红薯,分给众乡亲去充饥。

由于当时情况特殊,卖红薯的不可能会有什么发票,原意为有十几个一同去拉煤的社员在纸上签字,也就将这张所谓的白条入账。正是因为这38.6元钱“不清楚”,那公社干部在“四清”时抓住不发,不仅撤了父亲的会针,还限期无条件全部退还。不然就送去劳教。

家里根本拿不出这38.6块钱,全家因比而陷入绝境。父亲整日唉声叹气,眉头紧锁,仿佛被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喘不过气来。姑每天更是以泪洗面,泪水打湿了她的衣衫,也打湿了我们的心。

就在父亲陷入绝望深渊之时,姑再次挺身而出,并红着脸找到村上的媒婆:“谁能给我哥拿出这38.6块钱,我就嫁给谁。”

那时的38.6块钱,绝非一个小的数字,在那个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,它足以改变一个家庭的命运。可姑妈为了帮父亲“还债”,为了这个摇摇欲坠的家,毅然决然地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做了筹码。

不久,一个成分不好,长得黑不溜秋,且比姑大整整十岁邻村男人,在媒婆的带领下把钱送了过来,记忆中送来的不是38.6块钱,而是整整50元。

姑决定与这个男人成亲。

恰在这时,姑当年初中时的同班同学从部队回来探亲,闻息后急忙找上门来:“这钱我替你还,你还还是不要自己作践自己了!”

那时男女同学之间都比较封建,姑对后来成为我姑父的男同学并没多少印象,但面对一个年轻而又帅气的军人的追求,一下子还是感动得稀里哗拉,她忍不住哽咽地说:“我也没有办法,家里三个孩子还小,我不能不管。你要是真心愿意,等这3个没娘的孩子长大成人后再来娶我吧。”

那一刻,我的泪水象断了线珠子,哗地一下掉了下来。

穷人的孩子能不能早当家我当时不得而知,但似懂非懂的我,知道姑为我们付出的太多太多,我和哥哥姐姐跪在一起发誓:长大后一定要好好报答姑!

(全家人和寿星的姑妈)

如今想来,当年在那样的条件下姑把我们三个没娘的孩子一个个拉扯大,那是多么的不易。她最终虽然只是从县教师进修学校普通教师岗位上退休,可她的才情、她的勇敢、她的善良、她的担当,都堪称时代的榜样。作为她的侄子,我们为有这样的姑姑而骄傲,为有这样的姑姑而自豪!

姑的心血总算没有白费。我的哥哥凭借着自己的不懈努力,从县化肥厂一个“亦工亦农”的学徒工,到团县委副记,到乡党委书记,到全国优秀检察长,到县政法委书记和纪委书记,最后到市体育局长;我也有幸从一个煤矿井下工人,到部队后破格提干,并先后两次荣立二等功,八次三等功;离开部队后先是成为一家青年报副主编、主编,后又到分别到两家一本医学院校担任研究室副主任、主任等,甚至还成为多家知名院校的客座教授,并两次成为全国十大新闻人物候选人。

八十年含辛茹苦,八十年无怨无悔。如今苏家和姑所嫁的胡家,上上下下人才辈出,甚至成为豫西那一带的旺族,都离不开姑的付出和辛劳,都离不开姑的厚德和善良。对我们晚辈来说,如今最大愿望莫过于姑的健康和幸福。

在姑八十大寿的这天,我和哥终于可以把压在心里多年的话不仅要喊出来,更要写出来:姑妈就是妈!

2023年3月9日写于河南郏县怀仁桂圆

2025年12月25日改于北京前门故知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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